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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鴉---愛倫·坡

從前一個陰鬱的子夜,我獨自沉思,慵懶疲竭,
沉思許多古怪而離奇、早已被人遺忘的傳聞——
當我開始打盹,幾乎入睡,突然傳來一陣輕擂,
彷彿有人在輕輕叩擊,輕輕叩擊我的房門。
「有人來了,」我輕聲嘟喃,「正在叩擊我的房門——
唯此而已,別無他般。」


哦,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在蕭瑟的十二月;
每一團奄奄一息的餘燼都形成陰影伏在地板。
我當時真盼望翌日;——因為我已經枉費心機
想用書來消除悲哀——消除因失去麗諾爾的悲嘆——
因那被天使叫作麗諾爾的少女,她美麗嬌豔——
在這兒卻默默無聞,直至永遠。

那柔軟、暗淡、颯颯飄動的每一塊紫色窗布
使我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恐怖——我毛骨驚然;
為平息我心兒停跳.我站起身反覆叨念
「這是有人想進屋,在叩我的房門——。
更深夜半有人想進屋,在叩我的房門;——
唯此而已,別無他般。」

很快我的心變得堅強;不再猶疑,不再徬徨,
「先生,」我說,「或夫人,我求你多多包涵;
剛才我正睡意昏昏,而你來敲門又那麼輕,
你來敲門又那麼輕,輕輕叩擊我的房門,
我差點以為沒聽見你」——說著我拉開門扇;——
唯有黑夜,別無他般。

凝視著夜色幽幽,我站在門邊驚懼良久,
疑惑中似乎夢見從前沒人敢夢見的夢幻;
可那未被打破的寂靜,沒顯示任何跡象。
「麗諾爾?」便是我囁嚅念叨的唯一字眼,
我念叨「麗諾爾!」,回聲把這名字輕輕送還,
唯此而已,別無他般。

我轉身回到房中,我的整個心燒灼般疼痛,
很快我又聽到叩擊聲,比剛才聽起來明顯。
「肯定,」我說,「肯定有什麼在我的窗櫺;
讓我瞧瞧是什麼在那裡,去把那秘密發現——
讓我的心先鎮靜一會兒,去把那秘密發現;——
那不過是風,別無他般!」

我猛然推開窗戶,。心兒撲撲直跳就像打鼓,
一隻神聖往昔的健壯烏鴉慢慢走進我房間;
它既沒向我致意問候;也沒有片刻的停留;
而以紳士淑女的風度,棲在我房門的上面——
棲在我房門上方一尊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——
棲坐在那兒,僅如此這般。

於是這隻黑鳥把我悲傷的幻覺哄騙成微笑,
以它那老成持重一本正經溫文爾雅的容顏,
「雖然冠毛被翦除,」我說,「但你肯定不是懦夫,
你這幽靈般可怕的古鴉,漂泊來自夜的彼岸——
請告訴我你尊姓大名,在黑沉沉的冥府陰間!」
烏鴉答日「永不復還。」

聽見如此直率的回答,我驚嘆這醜陋的烏鴉,
雖說它的回答不著邊際——與提問幾乎無關;
因為我們不得不承認,從來沒有活著的世人
曾如此有幸地看見一隻鳥棲在他房門的面——
鳥或獸棲在他房間門上方的半身雕像上面,
有這種名字「永不復還。」

但那隻獨棲於肅穆的半身雕像上的烏鴉只說了
這一句話,彷彿它傾瀉靈魂就用那一個字眼。
然後它便一聲不吭——也不把它的羽毛拍動——
直到我幾乎是哺哺自語「其他朋友早已消散——
明晨它也將離我而去——如同我的希望已消散。」
這時那鳥說「永不復還。」

驚異於那死寂漠漠被如此恰當的回話打破,
「肯定,」我說,「這句話是它唯一的本錢,
從它不幸動主人那兒學未。一連串無情飛災
曾接踵而至,直到它主人的歌中有了這字眼——
直到他希望的輓歌中有了這個憂傷的字眼
『永不復還,永不復還。』」

但那隻烏鴉仍然把我悲傷的幻覺哄騙成微笑,
我即刻拖了張軟椅到門旁雕像下那隻鳥跟前;
然後坐在天鵝絨椅墊上,我開始冥思苦想,
浮想連著浮想,猜度這不祥的古鳥何出此言——
這隻猙獰醜陋可怕不吉不祥的古鳥何出此言,
為何聒噪『永不復還。」

我坐著猜想那意見但沒對那鳥說片語只言。
此時,它炯炯發光的眼睛已燃燒進我的心坎;
我依然坐在那兒猜度,把我的頭靠得很舒服,
舒舒服服地靠在那被燈光凝視的天鵝絨襯墊,
但被燈光愛慕地凝視著的紫色的天鵝絨襯墊,
她將顯出,啊,永不復還!

接著我想,空氣變得稠密,被無形香爐熏香,
提香爐的撒拉弗的腳步聲響在有簇飾的地板。
「可憐的人,」我呼叫,「是上帝派天使為你送藥,
這忘憂藥能中止你對失去的麗諾爾的思念;
喝吧如吧,忘掉對失去的麗諾爾的思念!」
烏鴉說「永不復還。」

「先知!」我說「凶兆!——仍是先知,不管是鳥還是魔!
是不是魔鬼送你,或是暴風雨拋你來到此岸,
孤獨但毫不氣餒,在這片妖惑鬼崇的荒原——
在這恐怖縈繞之家——告訴我真話,求你可憐——
基列有香膏嗎?——告訴我——告訴我,求你可憐!」
烏鴉說「永不復還。」

「先知!」我說,「凶兆!——仍是先知、不管是鳥是魔!
憑我們頭頂的蒼天起誓——憑我們都崇拜的上帝起誓——
告訴這充滿悲傷的靈魂。它能否在遙遠的仙境
擁抱被天使叫作麗諾爾的少女,她纖塵不染——
擁抱被天使叫作麗諾爾的少女,她美麗嬌豔。」
烏鴉說「永不復還。」

「讓這話做我們的道別之辭,鳥或魔!」我突然叫道——
「回你的暴風雨中去吧,回你黑沉沉的冥府陰間!
別留下黑色羽毛作為你的靈魂謊言的象徵!
留給我完整的孤獨!——快從我門上的雕像滾蛋!
從我心中帶走你的嘴;從我房門帶走你的外觀!」
烏鴉說「永不復還。」

那烏鴉並沒飛去,它仍然棲息,仍然棲息
在房門上方那蒼白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;
而它的眼光與正在做夢的魔鬼眼光一模一樣,
照在它身上的燈光把它的陰影投射在地板;
而我的靈魂,會從那團在地板上漂浮的陰暗
被擢升麼——永不復還!





埃德加·愛倫·坡Edgar Allan Poe,1809年1月19日—1849年10月7日)


是19 世紀美國文壇上一位偉大的作家,他的作品風格獨特,語言和形式精緻、優美,很難將他的作品歸為某一個流派,但是「唯美」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他所有的作品以 及他本人。坡最大的成就在於他的文學思想和理論,他的推理和恐怖小說最廣為人知,而坡最看重的是自己的詩,可惜在當時其中無論哪一樣都沒有獲得應有的評 價,被19世紀評論界排斥的坡對自己卻毫無懷疑,他在散文詩《我發現了》中寫道:「我可以花一個世紀來等待讀者……」。




愛倫·坡和他的作品

  蕭伯納曾聲稱:「美國出了兩個偉大的作家——埃德加·愛倫·坡和馬克· 吐溫。」但是,在美國文學界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坡更加命運坎坷的大作家了。他的一 生大多在同命運搏鬥的逆境中度過。一八四九年十月初,坡連續幾天處於譫妄狀態,彌留之際大呼「上帝保佑我!」就此飲恨以終。這一呼聲凝聚了他對坎坷半世的 悲憤。

  坡的一生窮愁潦倒,不僅備嘗辛勞憂患,而且受盡人間白眼,不斷遭到明槍暗箭的中傷。無論在他生前也罷,死後也罷,在國內都 沒有受到應有的重 視,外界對他的評價也褒貶不一。在瞭解他的人心目中,他是傑出的詩人,天才的短篇小說家;但在那些對他的作品、人格和私生活抱有成見的人眼裡,他卻是叛逆 和瘋子,甚至是酒鬼和癮君子。其實根據大量材料看來,他對所愛的人始終和藹可親,一片至誠;只有對那些所恨的人,他才態度高傲,寸步不讓。不管怎麼說,他 在美國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總是無可爭辯的,他對美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作出的貢獻也是抹殺不了的。

  要研究美國文學,對愛倫·坡的作品不可不瞭解,而要瞭解他的作品,首先應該瞭解他的一生。

   愛倫·坡於一八零九年十九日生在波士頓的一個流浪藝人的家庭裡。母親原籍英國,名叫伊麗莎白·阿諾德·霍普金斯,才貌雙全,能歌善舞,演過不 少莎士比亞名劇的女主角,如奧菲麗亞和朱麗葉等。父親原籍愛爾蘭,名叫大衛·坡,是巴爾的摩一個小商人的兒子,原學法律,愛上伊麗莎白後,改行演戲,夫婦 雙雙奔走江湖,勉強餬口。他們生了三個孩子,埃德加是第二個兒子,最小的一個是女孩子。為了掙錢養家,伊麗莎白在生下埃德加還不滿半月就上台演出。大衛平 庸無能,演戲不受歡迎,一家五口長期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,精神苦悶,就此喝上了酒,有一天喝醉了酒跟妻子口角,負氣拋下妻兒出走,竟不知所終;一說他在坡 週歲時死於紐約。伊麗莎白一個人拖了三個幼兒隨劇團流浪四方。在一八一一年,她積勞成疾,一病不起,就此淒然長逝。幸虧三個孤兒各有善心人收養。當時埃德 加僅三歲,由他的教父,裡奇蒙一個家道富裕的菸草出口商約翰·愛倫領養,並替他改姓為愛坡。但他對這個姓很不喜歡,成人後仍經常署名為埃德加·愛·坡。

  幼年時,他隨養父住在裡奇蒙。六歲時,全家遷居英國。最初在蘇格蘭度過幾個月,後來一直住在倫敦,先後在杜博夫人開辦的寄宿學校和 斯托克·紐 因頓一所由勃蘭斯比神父辦的私人學校唸書,打下古典文學知識的深厚基礎。五年後,愛倫一家回到裡奇蒙來,坡又在當地學校唸書。幸喜他天性聰穎,博聞強記, 學業成績門門優異,體育方面也都在行,舉凡擊劍、騎馬、游泳,無一不精。他對拉丁文和法文很感興趣,又喜歡涉獵歷史、物理、生物和天文,精通數學、化學和 醫學,酷愛拜倫、雪萊、濟慈、摩爾、柯勒律治等大詩人的作品,甚至還學會了用拉丁文寫寫詩。真可以說得上是奇才。

  在家中,只有養 母對他還多少有點疼愛和關懷,而養父是個講究實用的生意人,道貌岸然,不苟言笑,對音樂和詩歌一竅不通,當然無法理解他這個 善於幻想、需要溫暖的少年心理了,因之父子感情一向不和。他也格外希望得到他人的同情和愛了。中學時代居然愛上一個玩伴的母親簡·斯蒂恩·斯塔那德,未 幾,她就病故。他傷心之餘,寫了一首悼詩:《致海倫》,流傳至今。

  十七歲時,坡進弗吉尼亞大學,就此結束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時 代。養父本來待之十分苛刻,僅給一點生活費而已。他自幼受的教育就使他自以為南 方貴族,大學裡結交的一批又都是富家子弟,不免放浪形骸,經常聚賭酗酒。他有沾上惡習,不但欠了一身賭債,而且還沾染酒癖。養父責怪他交友不慎,行為失 檢,堅決要他退學。他在大學裡還沒唸滿一年,就回到裡奇蒙,當發現少年時代的戀人莎拉·愛彌拉·羅埃絲特已經準備另嫁他人,受的刺激就更大了。原來他倆早 就相愛並私訂終身,坡上大學後,兩人不斷有情書來往,但都被養父扣留,雙方產生誤會,才釀成悲劇。這時養父在外有了幾個情婦和孩子,他在家裡再也待不下 去,就毅然出走,前往波士頓謀生。

  在波士頓,他靠了印刷商卡爾文·托馬斯的幫助,出版了第一本薄薄的詩集,書名《塔默蘭詩集》,作者署名:波士頓人。這些詩歌都是模仿拜倫和摩爾的,開本很小,定價一毛二分半,可惜根本無人問津。

   這位青年詩人身無分文,又舉目無親,只得化名埃德加·潘萊入伍當兵。顯然他對這段平凡的從軍經歷感到羞慚,因此後來一直詭稱他在此期間正出國 參加希臘獨立戰爭,還到過俄國。實際上他駐紮在國內南卡羅來納州和弗吉尼亞州一帶。一年半後就榮升為軍士長。一八二九年,他的養母去世,他請假回家奔喪, 隨即退伍。到了巴爾的摩,設法出版他的第二本詩集《明星,塔默蘭小詩》。他在姨母瑪利亞·克麗姆太太家住了一陣子,當時同住的有姨母的一個七歲的女孩弗吉 尼亞和埃德加的大哥威廉,後來威廉因肺結核而死。小妹妹羅珊莉在襁褓時就由裡奇蒙一份人家領養,長得瘦弱可憐,智力低人一等。一家人的遭遇都很悲慘。

   二十一歲時,養父對他提出繼續資助生活的條件:要他進西點軍校深造五年。他同意了。因為他也願意學習軍事科學,所以入學後成績突出。只是受 不了軍校中的嚴格訓練生活,經常曠課缺勤,受到軍法處理,以玩忽職守的過失開除出校。這時是一八三一年早春。他又到了紐約,在當地找到一家書店出版了他第 三本詩集:《埃德加·坡詩集》。一八三三年,他又回到巴爾的摩,以《瓶中手稿》得了巴爾的摩的《星期六遊客報》短篇小說一等獎一百元。這筆獎金救了他的 命,並幫他正式走上從事文學的道路。

  一八三四年三月,他的養父逝世,偌大的一份家產都被幾個嫡親子女瓜分一空。他分文未得,隻身 來到裡奇蒙,當了《南方文學信使報》的助理編 輯。生活孤寂淒涼,情緒抑鬱,只得借酒解悶,一度竟想自殺。虧得後來克麗姆太太母女倆來跟他同住。一八三五年九月二十二日,他就和剛滿十三歲的表妹弗吉尼 亞結了婚。

  坡同她的結合引起外界議論紛紛。毫無疑問,他是真正愛她的,這點從他們的通信中看得出來。但他一直稱他為「小妹」,可 能他娶她只是因為要得 到克麗姆太太的照顧,因為他在岳母身上看到了畢生尋求的母性愛,他需要一個溫暖的家庭,需要有個知疼著熱的貼心人。據說,坡婚後因雙方年齡相差太大,婚姻 並不美滿,但這只是捕風捉影的猜測而已。

  他在《南方文學信使報》工作了將近一年半,發表了一些自己寫的小說、詩歌和新書評介等 等,但都是混飯吃的作品。一八三七年一月,他因飲酒過 度,健康受損,影響編務,老闆對之不滿,他只得離職。二月,全家遷居紐約,總算為他唯一的一篇中篇小說《阿瑟·戈登·庇姆述異》找到出版商。這是一篇寫一 艘船在海上遇難的驚險故事,書出版後也毫無銷路。

  一八三八年,他又舉家遷往費城,找到一份當文章槍手的餬口工作,替當地一個出版商把一本早已絕版的貝殼學論文改成課本。坡就做了文抄公,有些章節大段 照抄。這在坡的賣文生涯中也並非僅有的一次,他的詩歌理論有些就照抄柯勒律治的,甚至字句都沒改動。但坡對別人的剽竊行為卻深惡痛絕,有一次他甚至批評朗 費羅是文抄公,由此可見坡這種斯文掃地的做法也是違背他本意的。

  不久,坡又當上《紳士雜誌》的助理編輯。《鄂榭府崩潰記》和《威廉·威爾遜》就是先後在該刊發表的。不到一年,因同主編布爾頓意見不合而離職。在費城找到一家出版商出版他的短篇小說兩卷集,書名:《怪誕故事集》,報酬僅幾本分送友人的贈書。

  一八四一年,他又當上了《葛雷姆雜誌》的編輯,發表了他的推理小說《毛格街血案》。此文問世,標誌了偵探小說的誕生。

  接著,他又發表了《大漩渦底餘生記》、《紅死魔的面具》和一些重要文藝理論,也許這段時期是他一生最得意的。《葛雷姆雜誌》銷路大增,每期從八千本一躍為四萬本,而編輯年薪卻仍為八百美元。

  一八四二年一月,弗吉尼亞唱歌時,血管破裂,坡大為痛苦,但仍能發憤協作。傑作如《瑪麗·羅熱疑案》、《陷坑與鐘擺》、《洩密的心》、《金甲蟲》、 《黑貓》都是這一時期的作品。後來,他又說服費城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他一卷短篇傳奇集,定價低廉,印數極少,照例毫無銷路。

  當時他最大雄心就是自己辦一本刊物,他草擬一份計劃,廣為散發,苦於無人支持。一八四四年四月,他再度前往紐約遊說,並將一篇描寫乘坐氣球橫渡大西洋的幻想小說給了《太陽報》,該期報紙竟然因此銷售一空,他所得稿費仍寥寥無幾。

   不久,坡在現名百老匯的勃朗明台爾路租下一所木屋,安了家。他就在木屋裡寫出了他的著名詩篇《烏鴉》,一八四五年在《晚鏡報》發表,引起各界 注意,並在該報參加工作。未幾又轉入《百老匯日報》,這份新創辦的報紙因銷路不佳大大虧空,坡趁機接管,結果搞得一敗塗地,這個創辦報刊的美夢才終於破 滅。儘管如此,這一年他的成績還是可觀的,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說集,一卷題名《烏鴉集》的詩選。可惜仍舊一貧如洗,他妻子急需治療,也始終無錢延醫。

   一八四六年他舉家遷往紐約郊區福德姆村。夫婦雙雙患病,到了冬天,連買煤的錢都沒有。弗吉尼亞睡在一張稻草鋪的病榻上,沒有被縟,只有一幅 白被單。天寒地凍,她裹上了丈夫的舊大衣,胸前抱著一隻玳瑁色大貓,才取得一絲暖氣。有人在報上替坡募捐,這時弗吉尼亞已病入膏肓,在一八四七年一月三十 日默默離開人世。他腸斷心碎,精神更加失常,不斷出現幻覺。此後坡已沒有什麼精力創作,僅寫過一篇闡述他宇宙觀的散文詩《我發現了》,還寫過兩首著名的 詩,一名《烏拉呂姆》,一名《鐘聲》。

  一八四八年九月,坡到普羅維敦斯向一個比他大五歲的寡婦莎拉·海倫·懷特曼求婚,她對文學 也很感興趣,他在一八四五年認識她以後,不時互通 詩文。但女方家庭竭力反對,坡追求未遂,十一月間他買了鴉片,到波士頓企圖自殺,沒有死成反而大病一場。復元後他繼續追求,懷特曼太太答應只要他戒酒就同 他結婚。誰知臨近喜日,他聽了幾個青年慫恿,又喝得爛醉,懷特曼太太受到多方面的壓力,只得取消婚約。坡氣憤之下發誓今後決心不再同任何愛好文學的女人來 往。曾幾何時,又向另一位有夫之婦南茜·裡奇蒙太太(安妮)和紐約一個女詩人莎拉·安娜·劉易斯表示愛意,都未成功。不久,他到裡奇蒙和諾福克講課,不意 竟遇到少年時代的情人莎拉·愛彌拉·羅埃絲特,當時她已成富孀。他喪偶之後十分苦悶,急需異性安慰,便向她求起婚來,她也欣然同意。九月二十七日,他回紐 約準備婚事,並決心戒酒。

  不料到了十月三日,他又喝得酩酊大醉,倒臥巴爾的摩街頭,人家把他送往華盛頓大學醫院,他一直人事不 省,等他甦醒過來,就對空胡言亂語,掙 紮了四天,在十月七日清晨五時結束了這坎坷的一生。後來他被安葬在巴爾的摩威斯敏斯特教堂公墓,陪伴他長眠地下的是他的愛妻弗吉尼亞和岳母克力姆太太以及 祖父大衛·坡。

  雖然坡與世長辭了,但他並沒有得到真正的安息。剛逝世兩天,屍骨未寒,《紐約論壇報》就出現了一篇署名路德維希的 悼文。對他極盡惡毒攻擊之 能事,指責他是無可救藥的酒徒,毫無道德觀念的惡棍,生性驕橫,氣量狹窄,善妒易怒,簡直無一是處。說來奇怪,向坡施放這支毒箭的竟是坡生前指定的遺稿保 管人魯弗斯·格里斯伍爾德,此人本來無才無德,偏偏對坡又妒又恨,竟借紀念之名,行抹黑之實,還乘受命編選愛倫·坡選集四卷本之際,纂改坡的書信,有些作 品更出於他的偽造。坡對自己的作品原極認真,一再進行修訂,但格里斯伍爾德卻發表了坡未經修訂,有謬誤的作品,甚至以權威的身份,編寫了不符事實的愛倫· 坡傳記,使出種種卑劣手法來破壞坡的聲譽,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,尤其在英國,多年來讀者一向把格里斯伍爾德當作研究坡作品的權威作者,自然對之深信不疑。 當時圍攻坡的還不止格里斯伍爾德一個人。一八四九年夏間常與坡見面的裡奇蒙記者約翰·丹尼爾也指責坡脾氣古怪,損人利己,不講道德,一八四五年和坡同事幾 月的布里格斯則說坡談不上有什麼性格,是個卑鄙小人。

  幸虧也有一些仗義執言的人士出來捍衛坡的聲譽。如N·P·威理斯就說,一八 四四年後他和坡結交的一兩年中,看到他一貫穩重,勤勉,富有紳士 風度,而且以後也滅有看見他盛氣凌人和心靈墮落。坡的老上司喬治·葛雷姆則說坡是個具有赤子之心的人,溫文爾雅,再也沒有比他更平易近人的了。他看到別人 受傷害,總是勇於代人出頭,的確是個正人君子。甚至和坡撕毀婚約的懷特曼太太也寫了一篇答辯,題名《難道坡是道德敗壞的人嗎?》,痛斥格里斯伍爾德一流的 無恥譭謗和捏造,以正視聽。

  不管把他說成魔鬼也罷,說成天使也罷,要對他的性格和生活作風做出判斷,絕對不能忽視他先天的遺傳和後天的境遇,尤其是晚年身心所受到的傷害。

  就以他的酒癖來說吧,他也明知多飲傷身,幾度信誓旦旦表示決心戒酒,然而總是無法擺脫這個誘惑。

   坡幼失雙親,生性敏感,從小得不到溫暖和安全感,慈母的幻影一直縈迴在他心頭,成為他尋求心靈慰籍的偶像,再加屢遭磨難,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 與人言無一二,對他來說,現實世界是不堪忍受的,他只有借助寫作和酒精才能在幻想的土地上恣意馳騁。有一次他抱怨說,他的敵人把他的精神錯亂歸因於他的嗜 酒,而不是把他的嗜酒歸因於他的精神錯亂,他臨死前不久還說過,「我經常沉湎杯中物,但喝酒並沒使我感到半點兒樂趣。我不惜生命和名聲,不顧理智,一味喝 酒,並非追求樂趣,而是竭力逃避令人痛苦的回憶,逃避無法忍受的孤寂,逃避迫在眼前的大限。」

  話有說回來,他決不是一個夢想家,也決不是一個真正逃避現實的人。從他努力不懈的寫作態度上表現出他是講究現實的。從他那些文學評論文章上,更證明了這點,因為只有保持頭腦清醒,才能寫出這麼多條理清晰,分析透徹的作品。
   在他短短一生寫下的不少作品中,文學評論是很重要的一部分。當時文壇上,除了詹姆斯·羅塞爾·洛威爾之外,幾乎無人可與抗衡。洛威爾一向不輕 易讚揚別人,卻把坡譽為「最有見識、最富哲理的大無畏評論家」。當代文學評論家埃德蒙·威爾遜也稱「坡的文學評論確實是美國文壇上空前的傑作」。然而,不 可忽視的是在坡早年當報刊雜誌編輯時,為了換取稿費,他也寫了許多糟粕,因此至今留存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精華。
  他一向主張「為藝術而藝 術」。他的藝術主張幾乎貫穿於他的所有作品中,包括詩歌、短篇小說和論文。在這些作品中,他聲稱「一切藝術的目的是 娛樂,不是真理。」他認為「在詩歌中只有創造美——超凡絕塵的美才是引起樂趣的正當途徑。音樂是詩歌不可缺少的成分,對詩人力求表現超凡絕塵的美尤其重 要。而在故事寫作方面,藝術家就不妨力圖製造驚險、恐怖和強烈情感的效果。而且每篇作品都應該收到一種效果。」。

  他的獨創性論文如《寫作的哲學》(1846),《詩歌原理》(1850),評論霍桑《古老的故事》,評論朗費羅、柯勒律治、華茲華斯、丁尼生等人的詩歌、以及評論狄更斯《老古玩店》等的作品都顯示了他的精闢見解,至今仍被視為文藝批評的典範作。

   他一生寫了六七十篇短篇小說,雖然只寫了四五篇推理小說,但是舉世公認為推理小說的鼻祖。代表作《毛格街血案》、《瑪麗·羅熱疑案》、《竊信 案》和《金甲蟲》都被奉為這類小說的先河,對後世起了很大影響。他在前三篇小說中塑造的業餘偵探杜賓的形象,可以說是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的前輩。據研 究偵探小說的專家霍華德·海克雷夫特認為,「這個杜賓也是坡的自我理想化身,因為他自幼聰穎異常,處處想表現自己的優越,所以就把杜賓寫成具有超人智力、 觀察入微、料事如神的理想人物,為了襯托他的了不起,又借一個對他無限欽佩、相形見絀的朋友來敘述他的事蹟,此外還寫了一個頭腦愚鈍、動機雖好而屢犯錯誤 的警探作為對比。作案地點一般安排在鎖得嚴嚴密密的暗室;埋藏贓物罪證則用明顯得出人意外的方法;破案過程則用邏輯嚴謹、設身處地的推理(今稱用心理分析 學);然後有條不紊的迫使罪犯就範歸案;最終再由主人公洋洋自得、滔滔不絕的解釋其全過程。這已成為坡寫偵探小說的模式。」而這一模式在一百四十年來已為 全世界各國偵探小說家競相師法,不少這類作品都是步他後塵,脫不了這個窠臼。甚至被稱為偵探小說之父的英國作家威爾基·柯林斯那部名作《月亮寶石》 (1868)裡的偵探剋夫也是在坡的影響下產生的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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