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卷十三 盡心
原文:
孟子曰:“盡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則知天矣。存其心, 養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夭壽不貳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子說:“充分運用心靈思考的人,是知道人的本性的人。知道人的本性,就知道天命。保持心靈的思考,涵養本性,這就是對待天命的方法。無論短命還是長壽都一心一意地修身以等待天命,這就是安身立命的方法。”
【讀解】
佛問:“你向什麼處安身立命?”(《景德傳燈錄》
儒答:“養性事天,修身立命。”
孟子談天命,談人的本性,沒有消極被動的神秘色彩,而是充滿了積極主動的個體精神。對待天命,不過是保持心靈的思考, 涵養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罷了;所謂安身立命,也不過是一心一 意地進行自身修養而已。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,就是要加強知識 學習和思想修養,充實自己的心靈。
所以,不要做悠悠天地中的匆匆過客,東奔西走,北覓南尋,‘芒鞋踏破嶺頭雲”。其結果,往往是佔有外物越多,內心越空虛,最終成為一個徒具外形,為外物所役的臭皮囊。
相反,“歸來閒對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”只要你保持心靈的思考,涵養本性,順受天命,身體自然就會有著落,精神自然就會有寄託,生命之春就會永遠在你的把持之中。
“錦城雖雲樂,不如早還家!”
原文:
孟子曰:“莫非命也,順受其正。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。 盡道而死者,正命也;桎梏死者,非正命也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一切都是命運,順應它就承受正常的命運。所以知 道命運的人不站在危險的牆下。盡力行道而死的人,所承受的是 正常的命運;犯罪受刑而死的人,所承受的是非正常的命運。”
【讀解】
一切都是命運。
用我們今天通行的看法,這似乎是一種消極的宿命論思想。但實際上,孟子的立足點是在“順受其正”上,順理而行,順應命 運,也就承受正常的命運,沒有什麼神秘的地方了。怎樣順應呢?比方說,知道命運的人不站在危險的牆下,這不難做到吧?為什麼不站在危險的牆下?因為你明知道它有倒塌的危險。同樣的道 理,明知道打家劫合,殺人越貨,走私販毒,貪污受賄是鋌而走 險的,你是不是還要往上靠呢?不往上靠是知道命運的人,是 “順受其正”的人。往上靠則是不知道命運,不“順受其正”的人。 所以,其結果,“盡其道而死者,正命也;征格而死者,非正命也。’一生做自己應該做的事,走正道;行正義,也就是正常的命運;相反,如上所說,犯罪而死,則死於非命,不是正常的命運了。
由此可見,在孟子這裡,命運的確沒有什麼神秘,不過是順 其自然,順其正理罷了。
就一般情形而論,說到命運,二十歲以前的青少年不會有什 麼感覺,無動於衷。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青年人多半對命運不 屑一顧或者持否定態度,因為他們青春煥發,生命力蓬勃向上,對 自己,對前途都充滿了信心,每天清晨的太陽都有所不同,每天 的生活都有新的內容,奮發向上是他們生命的主旋律。四十歲以 上可就不同了,所謂人到中年,孔子說:“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 天命。”(《論語.為政》)但對於現代人來說,“不惑”與“知天 命”似乎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,一旦“不惑”,也就“知天命”了; 或者反過來說,正因為“知天命’了,才談得上“不惑”。其實, 孔子自己也說過:“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,斯亦不足畏也已。” (《論語.子罕》)可見,四十、五十的確是個劃分不清的年齡段. 或許個體的情況有所不同,對有些人來說,知天命要早一些,對 有些人來說,則要晚一些,而這又決定於他們各自的人生經歷與 境遇。總起來說,人到中年萬事休,命運的影子也就不知不覺地 爬上心頭,不由得你不信。這時,回顧自己半生之所為,少年時 代的理想與夢幻,青年時代的奮鬥與血汗,怨天尤人是沒有用的, 悔恨遺憾也是徒勞的,明智之舉,還是接受孟子的說法:莫非命 也,順受其正。這樣,或許多少會有所慰藉,有所解脫而腳踏實 地,問心無愧,清灑自如地走完人生的下半截路程吧。
原文:
孟子曰:“求則得之,舍則失之,是求有益於得也,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,是求無益於得也,求在外者也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求索就能得到,放棄便會失去,這種求索有益於得到,因為所求的東西就在我自身。求索有一定的方法,能否得到卻決定於天命,這種求索無益於得到,因為所求的東西是身外之物。”
【讀解】
在我自身的,是知識的積累,思想的修養,人生境界的追求,一句話,是精神的自我完善。身外之物則是金錢富貴,名譽地位。
前者全在於自我,只要堅持追求,便可以一分耕耘,一分收穫,種瓜得瓜,種豆得豆。所以叫“求則得之,舍則失之。”
後者則是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並不是你一廂情願地追求就可以得到的。所以,“命裡有時終須有,命裡無時莫強求。”更不要抓苟且,失去自我。
當然,不強求並不是完全拒斥,而是要)煩其自然。就像孔子對待金錢富貴的態度:“如不可求,從吾所好。”(《論語.述而》) 如果求不到,那還是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吧。
說來也是,所謂身外之物,生不帶來,死不帶去,何必看得那麼要緊呢?
原文:
孟子曰:“萬物皆備於我矣。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。強恕而行 求仁莫近焉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萬物我都具備了。反躬自問誠實無欺,便是最大的 快樂。盡力按恕道辦事,便是最接近仁德的道路。”
【讀解】
“萬物皆備於我矣”作為一句名言,被認為是典型的主觀唯心 主義哲學觀。這裡面的是與非不在我們關心的範圍。我們關心的 是孟子說這話的意思。所謂“萬物皆備於我”並不是像有些人所 理解的那樣,說是“萬物都為我而存在。”(由此來歸結孟子為典 型的主觀唯心主義者。)我們理解孟子的意思,是說天地萬物我都 能夠思考,認識,所以天地萬物我都具備了。這樣才會有下面的 一句話,“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。”反躬自問,我所認識的一切都 是誠實無欺的,所以非常快樂。這是一種認識的快樂,探求真理 的快樂。但是,僅有認識,僅有自身的發現還不夠,所以要“強 恕而行”,盡力按恕道辦事,這樣來實行仁道。所謂恕道,我們在 本書中已經多次提到,這就是孔子反覆強調的“己所不欲,勿施 於人。”(《論語.顏淵》、《論語.衛靈》)它的積極方便是 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”(《論語.雍也》)總起來說,是 一種將心比已,推己及人的思想,用這種思想來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。如果說,“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”是一種認識的快樂,局 限於自身;那麼,“強恕而行,求仁莫近焉”就是一種實踐的快樂,涉及到他人與社會了。
由此可見,“萬物皆備於我矣”所引出的,是認識和實踐兩大 領域的儒學追求:一是“誠”,二是“恕”,都是儒學的核心內容。 單從“萬物皆備於我矣”這句話給我們的感覺,則是一種充滿主 體意識,樂觀向上的心態,的確有法國哲學家笛卡爾那著名的命 題”政思故我在”的精神風貌,給人以認識世界,探索真理的勇氣和信心。
原文:
孟子曰:“行之而不著焉,習矣而不察焉,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,眾也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做一件事不明白為什麼要做,習慣了不想想為什麼習慣,一輩子隨波逐流不知去向何方,這樣的人是平庸的人。”
【讀解】
在黑格爾哲學中,這樣的人是處於“自在”狀態的人,尚沒有達到“自為”的程度。所謂“自在”狀態,就是缺乏“自覺”的主體意識,不能自己認識自己。所謂‘咱為”,就是具有獨立的主體意識,幾事都要問個“為什麼”,做一件事,知道自己為什麼要 做,在生活中不斷反省,認識自己。如此一對照,孟子所說的“眾也”當然也就是“自在”狀態的人了。當然,這個“自在”的 概念,不是我們平常所說“自由自在”的意思。
在們今天的生活中,這種人被視為做一天和尚撞一夭鐘,隨波逐流混日子的人。
不過,話說回來,所謂“子慣成自然”,在實際生活中,有多少人真能凡事都問個為什麼呢,?
“認識你自己!”古希臘智者的確這樣提醒過我們。
可當你每天蹬著自行車在上班的人流中“隨波逐流,時,你想過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嗎?
原文:
孟子曰:“人不可以無恥。無恥之恥,無恥矣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人不可以不知羞恥。從不知羞恥到知道羞恥,就可以免於羞恥了。”
【讀解】
俗話說:“人有臉,樹有皮,電燈泡兒有玻璃。”
羞恥之心,人皆有之。
只有無恥之尤的卑鄙之徒才不知世間有羞恥二字。
《法句經》說:“那些不以該恥者為恥,而抱待邪惡之念的人, 將會下地獄。”
他們是莎士比亞筆下的伊阿古,莫里哀筆下的達爾丟夫,但, 丁《神曲》中那些下地獄的人,當然,或許還有西門慶、潘金蓮......
然而,一旦他們知道羞恥,也就可以陞遷煉獄,“浪子回頭金 不換”,說不定還有一二上天堂的機會哩!
無恥至恥,免於羞恥。
原文:
孟子曰:“恥之於人大矣!為機變之巧者,無所用恥焉。不恥不若人,何若人有?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羞恥之心對於人至關重要!搞陰謀詭計的人是不知羞恥的。不以自己不如別人為羞恥,怎麼趕得上別人呢?”
【讀解】
“我 一念之差出賣了無辜的人,我有大罪呀!”
猶大羞愧難當,跟踉蹌蹌地跑出去,在一棵大樹下吊死了。 (《馬太福音》)
自從亞當夏娃在伊甸園裡偷吃了善惡果,羞恥之心便油然而生。人類雖然因此而犯下原罪,被逐出伊甸園,但卻獲得了在現實土地上生存的權利。
“知恥近乎勇。”(《中庸》)
縱使罪孽深重如猶大,羞愧而死,靈魂尚能獲得拯救。
如果及早知恥,以羞恥為動力,化羞恥為力量,亡羊補牢,未為晚矣。
否則,一次無恥,次次無恥,甚至不以為恥,反以為榮,嗜痴成癖,那就萬劫不復,無可救藥了。
原文:
孟子曰:“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;古之賢士何獨不然?樂則而忘人之勢。故王公不致敬盡禮,則不得亟見之。見且由不得亟;而況得而臣之乎?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古代的賢明君王喜歡聽取善言,不把自己的權勢放在心上。古代的賢能之士又何嘗不是這樣呢?樂於自己的學說,不把他人的權勢放在心上。所以,即使是王公貴人,如果不對他恭敬地盡到禮數,也不能夠多次和他相見。相見的次數尚且不能夠多,何況要他做臣下呢?”
【讀解】
樂道忘勢,是弘揚讀書人的氣節和骨氣。還是曾子所說的那個道理:“彼以其富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義。吾何慊乎哉?”(《孟子-公孫五下》)他有他的富,我有我的仁;他有他的官位,我有我的正義。我有什麼輸於他的呢?這樣一想,也就不把他的權勢放在心上了。所以,真正的賢士能夠笑傲王侯,我行 我素。
當然,如裡王侯本身也能夠好善而忘勢,對賢能之士禮數有加,當成真正的朋友而平等對待,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總之,領導人好善忘勢,尊重知識,尊重人才;人才樂道忘勢,不逢迎拍馬,屈從權貴。這是相反相成的兩方面。正如朱熹《孟子集注》所說:“二者勢若相反,而實則相成,蓋亦各盡其道而已。”
原文:
孟子謂宋勾踐曰:“子好游乎?吾語子游:人知之,亦囂囂; 人不知,亦囂囂。”
曰:“何如斯可以囂囂矣?”
曰:“尊德樂義,則可以囂囂矣。故土窮不失義,達不離道。 窮不失義,故士得己焉;達不離道,故民不失望焉。古之人,得志,澤加於民;不得志,修身見於世。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對宋勾踐說:“你喜歡遊說各國的君主嗎?我告訴你遊說的態度:別人理解也安詳自得;別人不理解也安詳自得。”
宋勾踐問:“怎樣才能做到安詳自得呢?”
孟子說:“尊崇道德,喜愛仁義,就可以安詳自得了。所以士人窮困時不失去仁義;顯達時不背離道德。窮困時不失去仁義,所 以安詳自得;顯達時不背離道德,所以老百姓不失望。古代的人,得時恩惠施於百姓;不得志時修養自身以顯現於世。窮困時獨善其身,顯達時兼善天下。”
【讀解】
窮達都是身外事,只有道義都是根本。
所以能窮不失義,達不離道。
至於“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”,則與孔子所說“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”一樣,進可以攻,退可以守,成為兩千多年來中國知識分子立身處世的座右銘,成為最強有力的心理武器,既對他人,也對這個世界,更對自身。
當你窮困不得志時,它以“獨善其身”的清高撫慰著你那一顆失落的心;
當你飛黃騰達有時機時,它又以“兼善天下”的豪情為你心安理得地做官提供著堅實的心理基礎。
因此,無論你窮與達,它都是一劑絕對見效的心理良藥,是知識分子戰無不勝的思想武器與法寶。
原文:
孟子曰:“待文王而後興者,凡民也。若夫豪傑之士,雖無文王猶興。”
孟子曰:“仁言不如仁聲之人人深也,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。 善政,民畏之;善教,民愛之。善政得民財,善教得民心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“一定要等待有周文王那樣的人出現後才奮發的,是平庸的人,至於豪傑之士,即使沒有周文王那樣的人出現,自己也能奮發有為。”
孟子說:“仁德的言語不如仁德的聲望那樣深入人心,好的政 令不如好的教育那樣贏得民眾。好的政令,百姓畏服;好的教育, 百姓喜愛。好的政令得到百姓的財富,好的教育得到百姓的心。”
原文:
孟子曰:“人之所不學而能者,其良能也;所不慮而知者,其良知也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,及其長也,無不知敬其兄也。親親,仁也;敬長,義也。無他,達之天下也。”
孟子曰:“人之有德、慧、術、知者,恆存乎疢疾。獨孤臣孽子,其操心也危,其慮患也深,故達。”
孟子曰:“有事君人者,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;有安社稷臣者. 以安社稷為悅者也;有天民者,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;有大人者,正己而物正者也。”
孟子曰:“君子有三樂,而王天下不與存焉。父母俱存,兄弟無故,一樂也;仰不愧於天,俯不怍於人,二樂也;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,三樂也。君子有三樂,而王天下不與存焉。”
孟子曰:“廣土眾民,君子欲之,所樂不存焉;中天下而立, 定四海之民,君子樂之,所性不存焉。君子所性,雖大行不加焉, 雖窮居不損焉,分定故也。君子所性,仁義禮智根於心,其生色也睟然,見於面,盎於背,施於四體,四體不言而喻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人不用學習就能的,是良能;不用思考就知道的, 是良知。兩三歲的小孩子沒有不知道親愛他父母的,等到他長大, 沒有不知道尊敬他兄長的。親愛父母是仁;尊敬兄長是義。沒有 其他原因,因為這兩種品德是通行天下的。”
孟子說:“人的品德、智慧、本領、知識,往往產生於災患之中。那些受疏遠的大臣和賤妾所生的兒子,經常操心著危難之事, 深深憂慮著禍患降臨,所以能通達事理。”
孟子說:“有侍奉君主的人,專以討得君主的歡心為喜悅;有安定國家的臣,以安定國家為喜悅;有順應天理的人,當他的主張能行於天下時,他才去實行;有偉大的人,端正自己,天下萬物便隨之端正。”
孟子說:“君子有三大快樂,以德服天下不在其中。父母健在, 兄弟平安,這是第一大快樂;上不愧對於天,下不愧對於人,這是第二大快樂;得到天下優秀的人才進行教育,這是第三大快樂。 君子有三大快樂,以德服天下不在其中。”
孟子說:“擁有廣闊的土地、眾多的人民,這是君子所想望的, 但卻不是他的快樂所在;立於天下的中央,安定天下的百姓,這是君子的快樂,但卻不是他的本性所在。君子的本性,縱使他的抱負實現也不會增加,縱使他窮困也不會減少,因為他的本分已 經固定。君子的本性,仁義禮智植根於內心,外表神色清和潤澤, 呈現於臉面,流溢於肩背,充實於四肢,四肢的動作,不用言語, 別人也能理解。”
原文:
孟子曰:“易其田疇,薄其稅斂,民可使富也。食之以時,用 或禮,財不叮勝用也。民非水火不生活,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 大,無弗與者,至足矣。聖人治天下,使有菽粟如水火。菽粟如 水火,而民焉有不仁者乎?”
孟子曰:“孔子登東山而小魯,登泰山而小天下。故觀於海 者難為水,游於聖人之廠工者難為言。觀水有術,必觀其瀾。日月有明,容光必照焉。流水之為物也,不盈科不行;君子之志於道也,不成章不達。”
孟子曰:“雞鳴而起,孳孳為善者,舜之徒也;雞鳴而起,孳孳利者,蹠之徒也。欲知舜與路之分,無他,利與善之間也。”
孟子曰:“楊子取為我,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為也。墨子兼愛,摩頂放踵利天下,為之。子莫執中。執中為近之。執中無權,猶執一也。所惡執一者,為其賊道也,舉一而廢百也。”
孟子曰:“飢者甘食,渴者甘飲。是未得飲食之正也,飢渴害之也。豈惟口腹有飢渴之害?人心亦皆有害。人能無以飢渴之害為心害,則不及人不為憂矣。”
孟子曰:“有為者辟若掘井,掘井九軔而不及泉,猶為棄井也。”
公孫丑曰:“《詩》曰:‘不素餐兮!’君子之不耕而食,何也? 孟子曰:“君子居是國也,其君用之,則安富尊榮;其子弟從之,則孝悌忠信。‘不素餐兮!’孰大於是?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搞好耕種,減輕稅收,可以使老百姓富足。飲食有 一定時候,費用有一定節制,財物便用之不盡。老百姓離開了水 與火就不能夠生活,可是,當有人黃昏夜晚敲別人的門求水與火 時,沒有不給與的。為什麼呢?因為水火都很充足。聖人治理天 下,使百姓的糧食像水與火一樣充足。糧食像水與火一樣充足了. 老百姓哪有不仁慈的呢?”
孟子說:“孔子登上東山,就覺得魯國變小了;登上泰山,就 覺得整個天下都變小了。所以,觀看過大海的人,便難以被其它 水所吸引了;在聖人門下學習過的人,便難以被其它言論所吸引 了。觀看水有一定的方法,一定要觀看它壯闊的波瀾。太陽月亮 有光輝,不放過每條小縫隙;流水有規律,不把坑坑窪窪填滿不 向前流;君子立志於道,不到一定的程度不能通達。”
孟子說:“雞叫便起床,孜孜不倦地行善的人,是舜一類的人物;雞叫便起床,孜孜不倦地求利的人,是盜路一類的人物。要想知道舜和路有什麼區別,沒有別的,利和善的不同罷了。”
孟子說:“楊朱主張為自己,即使拔一根毫毛而有利於天下,他都不肯幹。墨子主張兼愛,即便是從頭頂到腳跟都摩傷,只要是對天下有利,他都肯幹。子莫則主張中道。主張中道本來是不錯的,但如果只知中道而不知道權變,那也就和執著一點一樣了。 為什麼厭惡執著一點呢?因為它會損害真正的道,只是堅持一點而廢棄了其餘很多方面。”
孟子說:“飢餓的人覺得任何食物都是美味的,乾渴的人覺得任何飲料都是可口的。他們不能夠吃喝出飲料和食物的正常滋味,是由於飢餓和乾渴的妨害。難道只有嘴巴和肚子有飢餓和乾渴的妨害嗎?心靈也同樣有妨害。一個人能夠不讓飢餓和乾渴那樣的妨害去妨害心靈,那就不會以自己不及別人為憂慮了。”
孟子說:“做事好比掘井一樣,掘到六七丈深還沒有見水,仍然只是一口廢井。”’
公孫丑說:“《詩經》說:‘不白吃飯啊!’可君子不種莊稼也 吃飯,為什麼呢?” 孟子說:“君子居住在一個國家,國君用他,就會安定富足, 尊貴榮耀;學生們跟隨他,就會孝敬父母,尊敬兄長,忠誠而守信用。‘不白吃飯啊!’還有誰比他的貢獻更大呢?”
原文:
王子墊問曰:“士何事?”
孟子曰:“尚志。”
曰:“何謂尚志?”
曰:“仁義而已矣。殺一無罪非仁也,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。 居惡在?仁是也;路惡在?義是也。居仁由義,大人之事備矣。”
桃應問曰:“舜為天子,皋陶為士,瞽瞍殺人,則如之何?”
孟子曰:“執之而已矣。”
“然則舜不禁與?”
曰:“夫舜惡得而禁之?夫有所受之也。”
“然則舜如之何?”
曰:“舜視棄天下猶棄敝展也。竊負而逃,通海濱而處,終身沂然,樂而忘天下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王子墊問道:“士做什麼事?”
孟子說:“使志行高尚。”
王子墊問:“使志行高尚指的是什麼?”
孟子說:“仁和義罷了。殺死一個無罪的人,是不仁;不是自己的東西卻去佔有,是不義。居住的地方在哪裡?仁便是;道路在哪裡?義便是。居於仁而行於義,大人的事便齊備了。”
桃應問道:“舜做天子,皋陶做法官,假如舜的父親瞽瞍殺了人,那怎麼辦?”
孟子說:“把他逮起來就是了。”
桃應問:“難道舜不阻止嗎?”
孟子說:“舜怎麼能夠阻止呢?皋陶是按所受職責辦事。”
桃應問:“那麼,舜該怎麼辦呢?” 孟子說:“舜把拋棄天子之位看得像拋棄破鞋子一樣。他偷偷地背負父親逃走,沿著海濱住下來,終身逍遙,快樂得把曾經做過天子的事情忘掉。”
原文:
孟子自范之齊,望見齊王之子,喟然嘆曰:“居移氣,養移體,大哉居乎!夫非盡人之子與?”
孟子曰:“王子宮室、車馬、衣服多與人同,而王子若彼者, 賠使之然也;況居天下之廣居者乎?魯君之宋,呼於垤澤之門。守者曰:‘此非吾君也,何其聲之似我君也?’此無他,居相似也。”
孟子曰:“食而弗愛,豕交之也;愛而不敬,獸畜之也。恭敬者,幣之未將者也。恭敬而無實,君子不可虛拘。”
孟子曰:“君子之所以教者五:有如時雨化之者,有成德者,有達財者,有答問者,有私淑艾者。此五者,君子之所以教也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從范邑到齊都,遠遠地望見了齊王的兒子,非常感嘆地說:“地位改變氣度,奉養改變體質,地位是多麼重要啊!他不也是人的兒子嗎?”
孟子說:“王子的住多、車馬、衣服多半與他人相同,而王子像那個樣子,是他的地位使他那樣的。何況那處在天下最廣大地位上的人呢?魯國的國君到宋國去,在宋國的城門下呼喊。守門的人說:‘這人不是我們的國君,他的聲音怎麼這樣像我們的國君呢?’這沒有別的原因,他們的地位相似罷了。”
孟子說:“只是養活而不愛,那就如養豬一樣;只是愛而不恭敬,那就如養鳥兒養愛犬等畜生一樣。恭敬之心是在送出禮物之前有了的。徒具形式的恭敬,君子不可虛留。”
孟子說:“君子教育人的方式有五種:有像及時雨一樣滋潤化育的;有成全品德的;有培養才能的;有解答疑問的;有以學識風範感化他人使之成為私淑弟子的。這五種,就是君子教育人的 方式。”
原文:
公孫丑曰:“道則高矣,美矣,宜若登天然,似不可及也;何不使彼為可幾及而日孳孳也?”
孟子曰:“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,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。君子引而不發,躍如也。中道而立,能者從之。”
孟子曰:“天下有道,以道殉身;天下無道,以身殉道。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。”
公都子曰:“滕更之在門也,若在所禮,而不答,何也?”
孟子曰:“挾貴而問,挾賢而問,挾長而問,挾有勳勞而問,挾故而問,皆所不答也。滕更有二焉。”
孟子曰:“於不可已而已者,無所不已。於所厚者薄,無所不薄也。其進銳者,其退速。”
孟子曰:“君子之於物也,愛之而弗仁;於民也,仁之而弗親。 親親而仁民,仁民而愛物。”
孟子曰:“知者無不知也,當務之為急;仁者無不愛也,急親賢之為務。堯、舜之知而不遍物,急先務也;堯、舜之仁不遍愛人,急親賢也。不能三年之喪,而緦小功之察;放飯流歠,而問無齒決,是之謂不知務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公孫丑說:“道倒是很高很好的,但就像登天一樣,似乎高不可攀。為什麼不使它成為可以攀及的因而叫人每天都去勤勉努力呢?”
孟子說:“高明的工匠不因為拙劣的工人而改變或者廢棄規矩,絕不因為拙劣的射手而改變拉弓的標準。君子張滿了弓而不發箭,只做出要射的樣子。他恰到好處地做出樣子,有能力學習 的人便跟著他做。”
孟子說:“天下政治清明的時份,用道義隨身行事;天下政治黑暗的時候,用生命捍衛道義。沒有聽說過犧牲道義而屈從於他人的。”
公都子說:“滕更在您門下學習,似乎應該在以禮相待之列,可是您卻不回答他的問題,為什麼呢?”
孟子說:“倚仗著自己的權勢來發問,倚仗著自己賢能來發問,倚仗著自己年長來發問,倚仗著自己有功勞來發問,倚仗著自己是老交情來發問,都是我所不回答的。滕更有這五種中的兩種。”
孟子說:“對於不應該停止的卻停止了,那就沒有什麼不可以停止。對於應該厚待的卻薄待了,那就沒有什麼不可以薄待。前進太猛的人,後退也會快。”
孟子說:“君子對於萬物,愛惜它,但談不上仁愛;對於百姓, 仁愛,但談不上親愛。親愛親人而仁愛百姓,仁愛百姓而愛惜萬物。”
孟子說:“智者沒有什麼事物不該知道,但是急於知道當前最重要的事情;仁者沒有什麼人不該愛,但是急於愛德才兼備的賢 “人。”以堯舜的智慧尚且不能夠知道一切事物,因為他們急於知道對他們最重要的事情;以堯舜的仁德尚且不能夠愛所有的人,因為他們急於愛德才兼備的賢人。如果不能夠實行該行三年的喪辦禮, 卻對三個月、五個月的喪禮仔細講求;在尊長者面前大吃猛晚卻講求不要用牙齒啃於肉,這就叫做不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事物。”
原文:
孟子曰:“春秋無義戰。彼善於此,則有之矣。征者,上伐下也,敵國不相征也。”
孟子曰:“盡信書,則不如無書。吾於《武成》,取二三策而已矣。仁人無敵於天下,以至仁伐至不仁,而何其血之流杵也?”
孟子曰:“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。”
孟子曰:“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,得乎天子為諸侯,得乎諸侯為大夫。諸侯危社稷,則變置。 犧牲既成,粢盛既潔,祭祖以時,然而早干水溢,則變置社稷。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春秋時代沒有合乎義的戰爭。那一國或許比這一國要好一點,這樣的情況倒是有的。所謂征,是指上討伐下,同等級的國家之間是不能夠相互討伐的。”
孟子說:“完全相信書,那還不如沒有書。我對於《武成》這一篇書,就只相信其中的二三頁罷了。仁人在天下沒有敵手,以周武王這樣極為仁道的人去討伐商紂這樣極不仁道的人,怎麼會使鮮血流得來可以漂起木棒呢?”
孟子說:“能工巧匠能夠教會別人規矩法則,但不能夠教會別人巧。”
孟子說:“百姓最為重要,代表國家的土神穀神其次,國君為輕。所以,得到民。心的做天子,得到天子歡心的做國君,得到國君歡心的做大夫。國君危害到土神穀神——國家,就改立國君。祭品豐盛,祭品潔淨,祭掃按時舉行,但仍然遭受旱災水災,那就 改立土神穀神。”
原文:
孟子曰:“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,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。”
孟子謂高子曰:“山徑之蹊間,介然用之而成路;為間不用,則茅塞之矣。今茅塞子之心矣。”
齊飢。陳臻曰:“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,殆不可復。”
孟子曰:“是為馮婦也。晉人有馮婦者,善搏虎,卒為善士。 則之野,有眾逐虎。虎負嵎,莫之敢攖。望見馮婦,趨而迎之。 馮婦攘臂下車。眾皆悅之,其為士者笑之。”
孟子曰:“諸侯之寶三:土地、人民、政事。寶珠玉者,殃必及身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賢人先使自己明白,然後才去使別人明白;今天的人則是自己都沒有搞清楚,卻想去使別人明白。”
孟子對高子說:“山坡間的小徑,經常有人行走便踏成了一條路;過一段時間沒有人去走它,又會被茅草堵塞了。現在茅草也把你的心堵塞了。”
齊國遭饑荒,陳臻對孟子說:“國內的人們都以為老師會再次勸齊王打開棠地的糧倉來賑濟災民,大概不可以再這樣做了吧。”
孟子說:“再這樣做就成了馮婦了。晉國有個人叫馮婦的,善於打虎,後來成了善士,不再打虎了。有次他到野外去,看到有很多人正在追逐一隻老虎。那老虎背靠著山勢險阻的地方,沒有人敢去迫近它。大家遠遠望見馮婦來了,連忙跑過去迎接他。馮婦挽袖伸臂地走下車來,眾人都很高興,可士人們卻譏笑他。”
孟子說:“諸侯有三樣寶:土地、人民和政事。如果錯以珍珠美玉為寶,災禍必定落到他身上。”
原文:
盆成括仕於齊,孟子曰:“死矣盆成括!”
盆成括見殺,門人問曰:“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?”
曰:“其為人也小有才,未聞君子之大道也,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。”
士未可以言而言,是以言飴之也;可以言而不言,是以不言飴之也。是皆穿富之類也。
孟子曰:“言近而指遠者,善言也;守約而施博者,善道也。 君子之言也,不下帶而道存焉;君子之守,修其身而天下平。人病舍其田而苦人之田——所求於人者重,而所以自任者輕。’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盆成括在齊國做官,孟子說:“盆成括離死不遠了!”
盆成括果然被殺,學生問孟子說:“老師怎麼知道盆成括將被殺呢?”
孟子回答說:“盆成括是個小聰明,但不懂得君子應該知道的大道理,這是足以招致殺身之禍的。”
士人不該說話的時候說話,是用言語來套取人;該成話的時候不說話,是用沉默來套取人。都是鑽洞爬牆的小偷行為。
孟子說:“言語淺近而意義深遠的,是善言;操守簡約而施與廣博的,是善道。君子的言語,講的雖然是平常的事情,卻蘊含著深刻的道理;君子的操守,從修養自身開始,然後才使天下太平。人們的毛病往往在於放棄自己的田地不耕種,卻跑到別人的 田裡去除草——要求別人很多很嚴格,要求自己卻很少很輕鬆。”
原文:
孟子曰:說大人,則藐之,勿視其巍巍然。堂高數仞,榱題數尺,我得志,弗為也。食前方丈,侍妾數百人,我得志,弗為也。般樂飲酒,驅騁田獵,後車千乘,我得志,弗為也。在彼者,皆我所不為也;在我者,皆古之制也。吾何畏彼哉?”
孟子曰:“養心莫善於寡慾。其為人也寡慾,雖有不存焉者,寡矣;其為人也多欲,雖有存焉者,寡矣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向位高顯貴的人說話,要藐視他,不要把他的顯赫地位和權勢放在眼裡。哪怕他殿堂高兩三丈,屋簷好幾尺寬,如果我得志,並不屑於這些;哪怕他佳餚滿桌,侍奉的姬妾好幾百, 如果我得志,並不屑於這些;哪怕他飲酒作樂,馳驅打獵,隨從 車輛成百上千,如果我得志,並不屑於這些。他所擁有的,都是 我不屑於有的;我所希望的,是古代的禮樂制度。我為什麼要怕他呢?”
孟子說:“修養心性的最好辦法是減少慾望。一個人如果慾望很少,即便本性有所失去,那也是很少的;一個人如果慾望很多,即便本性還有所保留,那也是很少的了。”
原文:
萬章問曰:“孔子在陳曰:‘盍歸乎來!吾黨之小子狂簡,進取,不忘其初。’孔子在陳,何思魯之狂士?”
孟子曰:“孔子‘不得中道而與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進取, 狷者有所不為也’。孔子豈不欲中道哉?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也。”
“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?”
曰:“如琴張、曾皙、牧皮者,孔子之所謂狂矣。”
“何以謂之狂也?”
曰:“其志嘐嘐然,曰,‘古之人,古之人。’夷考其行,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,是狷也, 是又其次也。孔子曰:‘過我門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鄉 原乎!鄉原,德之賊也。”’
曰:“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?”
曰:“‘何以是嘐嘐也?言不顧行,行不顧言,則曰,古之人, 古之人。行何為踽踽涼涼?生斯世也,為斯世也,善斯可矣。’閹然媚於世也者,是鄉原也。”
萬子曰:“一鄉皆稱原人焉,無所往而不為原人,孔子以為德之賊,何哉?”
曰:“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,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,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,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,而不可與人堯舜之道,故曰‘德之賊’也。孔子曰:‘惡似而非者:惡莠,恐其亂 苗也;惡佞,恐其亂義也;惡利口,恐其亂信也;惡鄭聲,恐其 亂樂也;惡紫,恐其亂朱也;惡鄉原,恐其亂德也。’君子反經而已矣。經正,則庶民興;庶民興,斯無邪慝矣。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萬章問道:“孔子在陳國說:‘何不歸去呢!我的那些學生們忘大而狂放,進取而不忘本。’孔子在陳國、為什麼思念魯國的那些狂放之士呢?”
孟子說:“孔子‘得不到言行合於中庸之道的人相交,那就必然是和狂與狷這兩種人相交吧!狂的人具有進取精神,狷的人有所不為。’孔子難道不想和言行合於中庸之道的人相交嗎?不能夠 得到,所以只能求次一等的罷了。”
萬章問:“請問什麼樣的人可以叫做狂放的人?”
孟子說:“如琴張、曾皙、牧皮這些人,就是孔子稱為狂放的 人。”
萬章問:“為什麼說他們是狂放的人呢?” 孟子說:“他們志向很遠大,言語很誇張,嘴巴總是說‘古人呀!古人呀!’可是一考察他們的行為,卻不和言語相合。這種狂 放之人如果也得不到,那就和潔身自好的人相交往了,這些潔身 自好的人就是孔子所說的狷者,是比狂者又次一等的人。孔子說: ‘從我家門口經過卻不進到我的屋裡來,而我並不遺憾的,那就只有好好先生了吧!好好先生是偷道德的賊。’”
萬章問:“什麼樣的人可以稱為好好先生呢?”
孟子說:“好好先生批評狂者說:‘為什麼這樣志大言大呢?言 語不能夠和行為相照應,行為不能夠和言語相照應,就只說古人呀!古人呀!’又批評指者說:‘為什麼這樣落落寡合呢?生在這個世界上,為這個世界做事,只要好就行了。’像宦官那樣八面玲 球,四處討好的人,就是好好先生。”
萬章說:“一鄉的人都說他是老好人,他也到處都表現得像個老好人,孔子卻認為他是偷道德的賊,這是為什麼呢?”
孟子說:“是啊,這種人,你要說他有什麼不對,又舉不出例證來;你要指責他卻又好像無可指責。他只是同流合污,為人好像忠誠老實,行為好像清正廉潔,大家都很喜歡他,他自己也以 為很不錯,但實際上,他的所作所為卻並不合於堯舜之道,所以說他是‘偷道德的賊’。孔子說:‘厭惡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:厭惡雜草,怕的是它搞亂禾苗;厭惡花言巧語,怕的是它搞亂正義;厭惡誇誇其談,怕的是它搞亂信實;厭惡鄭國的樂曲,怕的是它 搞亂雅樂;厭惡紫色,怕的是它搞亂正宗的紅色;厭惡好好先生, 怕的是他搞亂道德。’君子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讓一切回到正道罷了。回到正道,老百姓就會振作起來;老百姓振作起來,也就沒有邪惡了。”
原文:
孟子曰:“由堯舜至於湯,五百有餘歲,若禹、皋陶,則見而知之。若湯,則聞而知之。由湯至於文王,五百有餘歲,若伊尹、 萊朱,則見而知之;若文王,則聞而知之。由文王至於孔子,五百有餘歲,若太公望、散宜生,則見而知之;若孔子,則聞而知之。由孔子而來至於今,百有餘歲,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。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,然而無有乎爾,則亦無有乎爾!”
譯文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孟子說:“從堯舜到湯,經歷了五百多年,像禹、皋陶那樣的人,是親眼看見堯舜之道而繼承的;像湯,則是聽說堯舜之道而繼承的人。從商湯到周文王,又有五百多年,像伊尹、萊朱那樣的人,是親眼看見商湯之道而繼承的;像文王,則是聽說商湯之道而繼承的。從周文王到孔子,又是五百多年,像太公望、散宜生那樣的人,是親眼看見文王之道而繼承的:像孔子,則是聽說文王之道而繼承的。從孔子到現在,一百多年,離開聖人在世的年代這樣的不遠,距離聖人的家鄉這樣的近,但是卻沒有親眼看見聖人之道而繼承的人了,以後恐怕也沒有聽說聖人之道而繼承的人了吧!”
孟子,名軻,字號在漢代以前的古書沒有記載,但曹魏、晉之後卻傳出子車、子居、子輿等三個不同的字號,字號可能是後人的附會而未必可信。生卒年月因史傳未記載而有許多的說法,其中又以《孟子世家譜》上所記載之生於周烈王四年(西元前372年),卒於周赧王二十六年(西元前289年)較為多數學者所採用。山東鄒城人。在十五、六歲時到達魯國後有一種說法是拜入孔子之孫子思的門下,但根據史書考證發現子思去世時離孟子出生還早幾十年,所以還是如《史記》中所記載的受業於子思的門人的說法比較可信。孟子是中國古代著名思想家,戰國時期儒家代表人物。著有《孟子》一書。繼承並發揚了孔子的思想,成為僅次於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師,有「亞聖」之稱[1],與孔子合稱為「孔孟」。
孟子曾倣傚孔子,帶領門徒遊說各國。但是不被當時各國所接受,退隱與弟子一起著述。有《孟子》七篇傳世,篇目為:《梁惠王》上、下;《公孫丑》上、下;《滕文公》上、下;《離婁》;《萬章》上、下;)《告子》上、下;《盡心》上、下。其學說出發點為性善論,提出「仁政」、「王道」,主張德治。 南宋時朱熹將《孟子》與《論語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合在一起稱「四書」。從此直到清末,「四書」一直是科舉必考內容。孟子的文章說理暢達,發揮詳盡氣勢充沛並長於論辯。
孟子是魯桓公的庶長子公子慶父的後代,公子慶父之子公孫敖另立一族,為孟孫氏,或稱仲孫氏、孟氏。田齊宣公四十八年(公元408年),齊國攻破了孟孫氏的的食邑郕城,孟孫氏子孫遂分散開來。孟子的祖先就從魯國遷居到鄒國(今山東省鄒縣),於是孟子自此成了鄒國人。相傳其父名為激,字公宜;其母親的姓氏也有仉氏與李氏之說。據說,孟子三歲喪父,孟母艱辛地將他撫養成人,孟母管束甚嚴,其「孟母三遷」、「斷杼教子」等故事,成為千古美談,是後世母教之典範。
身後榮辱
孟子是儒家最主要的代表人物之一,《漢書‧楚元王傳贊》說:「自孔子歿,綴文之士眾矣。唯孟軻……博物洽聞,通達古今,其言有補於世。」但孟子的地位在宋代以前並不很高,甚至有一首諷刺孟子的打油詩:「鄰家焉有許多雞?乞丐何曾有二妻?當時尚有周天子,何事紛紛說魏齊?」[2]。自中唐的韓愈著《原道》,把孟子列為先秦儒家中唯一繼承孔子「道統」的人物開始,出現了一個孟子的「升格運動」,孟子其人其書的地位逐漸上升。宋神宗熙寧四年(1071年),《孟子》一書首次被列入科舉考試科目之中。元豐六年(1083年),孟子首次被官方追封為「鄒國公」,翌年被批准配享孔廟。以後《孟子》一書升格為儒家經典,南宋朱熹又把《孟子》與《論語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合為「四書」,其實際地位更在「五經」之上。元朝至順元年(1330),孟子被加封為「亞聖公」,以後就稱為「亞聖」,地位僅次於孔子。明朝朱元璋輯有《孟子節文》,刪掉《孟子》裡的章句,如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」、「殘賊之人謂之一夫,聞誅一夫紂矣,未聞弒君也」等。朱元璋曾說「使此老在今日寧得免耶!」[3]越南學者張漢超在文章中說:「為士大夫者,非堯舜之道不陳前,非孔孟之道不著述。」
孟子的思想
性善與性惡
先秦儒家對於人性善惡問題給予了極大的關注。在中國人性論史上,第一個提出性善論的是孟子。他認為,人性是善的,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,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。孟子認為,人生來都有最基本的共同的天賦本性,這就是「性善」或「不忍人之心」,或者說對別人的憐憫之心、同情心。他舉例說,人突然看到小孩要掉到井裡去,都會有驚懼和同情的心理。這種同情心,並不是為了討好這小孩子的父母,也不是要在鄉親朋友中獲得好名聲,也不是討厭小孩子的哭叫聲,而完全是從人天生的本性中發出來的,這就是「不忍人之心」。
「不忍人之心」也叫「惻隱之心」。此外還有「羞惡之心」、「辭讓之心」、「是非之心」。這四種心﹙也叫「四端」或「四德」﹚,就是孟子論述人性本善的根據。孟子認為,人與禽獸的差別很微小,僅僅在於人有這些「心」。如果沒有這些「心」,就不能算作是人。在他看來,如果為人而不善,那不是本性的問題,而是由於捨棄了本性,沒有很好地保持住它,絕不能說他本來就沒有這些「善」的本性。因此,人如果有了不善的思想和行為,就應閉門思過,檢查自己是否放棄了那些天賦的「心」,努力把這些「心」找回來,以恢復人的本性。這就是孟子所說的「求其放心」,後世稱為「復性」。如果反省自己,一切都合乎天賦的道德觀念,那就是最大的快樂,這就是孟子所說的「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」。
孟子的性善論對傳統思想影響很大,宋代以後流傳的《三字經》第一句話就是「人之初,性本善。」性善論也成為後來儒家的正統觀念。
在先秦儒家中,有一派反對孟子的性善論,而主張性惡論。這一派的代表就是荀子。荀子提出「人之性惡,其善者偽也」的著名論點。他認為,人生來的本性是:餓了就想吃飽,冷了就想穿暖,累了就想休息,這是人之本性的真實表露。在他看來,「好利」、「疾惡」、「好聲色」等,都是人的自然情慾,也是人的性惡的表現。而善的道德意識是後天人為加工的結果。這種後天人為的加工就叫「偽」。
荀子針對孟子的性善論,第一次運用「性」與「偽」的範疇來說明人的自然本性和社會道德的關係,反對把人的自然屬性道德化,強調「性偽之分」,認為人的自然本性是基於生理機能而產生的物質生活的欲求,而社會道德規範是對這種欲求的限制和調節,二者是對立的。同時,二者又是統一的,「無性,則偽之無所加;無偽,則性不能自美。性偽合,然後聖人之名一」。意思是說,沒有自然本性,就用不會有社會道德的人為加工;沒有人為加工,人性就不能由惡變善。聖人的作用就在於把「性」和「偽」很好的結合起來、統一起來。
荀子較全面的論述了「性」與「偽」的對立統一關係,並著重強調對人性的改造,提出了「化性起偽」、「塗之人可以為禹」等觀點,認為人都有改變本性,成為聖人的可能。荀子性惡論的觀點對法家影響甚大,但始終未能成為儒家的正統觀念。
政治思想
民本思想
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」意思是說,人民放在第一位,國家其次,君在最後。孟子認為君主應以愛護人民為先,為政者要保障人民權利。孟子贊同若君主無道,人民有權推翻政權。
正因此原因,《漢書》「藝文志」僅僅把《孟子》放在「諸子略」中,視為子書,沒有得到應有的地位。
到五代十國的後蜀時,後蜀主孟昶命令人楷書十一經刻石,其中包括了《孟子》,這可能是《孟子》列入「經書」的開始。到南宋的孝宗時,朱熹將《孟子》與《論語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合在一起稱「四書」,並成為「十三經」之一,《孟子》的地位才被推到了高峰。
傳說明太祖朱元璋因不滿孟子的民本思想,曾命人刪節《孟子》中的有關內容。[4]如《盡心篇》,刪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」十字。又《盡心篇》,刪「吾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也:殺人之父,人亦殺其父;殺人之兄,人亦殺其兄。然則非自殺之也,一間耳。 」七句。又《離婁篇》,刪「君之視臣如手足,則臣視君如腹心;君之視臣如犬馬,則臣視君如國人;君之視臣如土芥,則臣視君如寇讎。」六句[5]。
仁政與王道
孟子主張君主行仁政,承接性善論,孟子認為「人有不忍人之心」,乃有「不忍人之政」,君主只要將自己的仁德推廣,所謂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」,由愛護自己的家人,到愛護國民,就是仁政。
推行仁政的具體措施是行「王道」,要使人民富足,百姓安樂,即「保民而王」,人民自然擁戴君主,國家自然富強安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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